从鼠咬天开说起 小白鼠缘何成为全民追捧的吐宝神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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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鼠咬天开说起 小白鼠缘何成为全民追捧的吐宝神兽?

日前,两只文化瑞兽吐宝鼠亮相故宫,但见其白白净净,可可爱爱,引得路人争相与之合影。故宫博物院还同期推出鼠年限定系列,一只只小白鼠憨态可掬,甚是喜人。令人好奇的是,其名唤作吐宝兽或吐宝鼠。这是为何?

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

正逢鼠年,我们不妨说道说道中国的鼠文化。

一、创世神话中的万物之灵

鼠很早便进入了人类视野,成为人类密切关注的对象。《山海经》当中就记有“有兽焉,其状如鼠,而菟首麋身,其音如獋犬,以其尾飞,名曰耳鼠......”等语。在远古社会,生产力低下,人们对自然认知有限,尚不能全面了解鼠,因此将其视作一种充满神秘色彩的生物,并突出其独特的外貌和不凡的本领,这种本领甚至是可以预知未来的,“有鸟焉,其状如鸡而鼠毛,其名曰䖪鼠,见则其邑大旱。”

䖪鼠

天具神力的小老鼠在创世神话中是个厉害的角色,是等同于创世神一般的存在。李长卿《松霞馆赘言》载:“子鼠神破混玄,天开;从警,戒身以平安;从捷,迅足以登先;应万物之灵,吐物华天宝之兽。”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在自然孕育之处,世间一片混沌。鼠用自己锋利的爪子破天开地,创造一苍穹的清明与秩序,从此万物生长,生机勃勃。在这则神话中,作者直言鼠为神,且凭一己之力划开天地,从而一跃成为万物之灵。一般认为,创世神话反映的是人类探索自然和认识自然的心理历程,鼠能在创世神话中拥有一席之地,足可见鼠在生活中所见之频繁以及人们对其生物属性和生活习性观察之久。

《庚子年》特种邮票“子鼠开天”,韩美林设计

古人很早就意识到,鼠多于子时(今23时至1时之间)活动,《新唐书·历表》明确指出:“古历分日,起于子半。”也就是说,以往社会中,以子时为新一日之始。《类经图翼》进一步解释道:“子者阳生之初”。由此看来,子时作为时间的特殊过渡,有去故就新、阳气渐盛之义。正所谓“阴阳合德,气钟于子,化生万物者也。”(《汉书·律历志》)于是,于子时开始活动的鼠也成了沾染了天地灵气的生物,甚至把其擅咬啮的动物属性神化为破混沌之神力。这般看来,子鼠神被尊为“吐物华天宝之兽”也实属应当了。

一些少数民族的神话故事与鼠咬天开的创世神话有所不同,鼠往往被看作人类祖先的救命恩神,甚至是被当做祖先加以尊崇的。如如拉祜族、彝族的神话中,人类的文明孕育于葫芦。因此洪水洗劫世界以后,破葫芦重建文明之功花落鼠家。在这样的神话故事里,混沌未开的洪荒时代,人类生殖繁衍,但随着人口的增多和生活的进步,慢慢开始变得傲慢无礼,以至于触犯天神。天神怒发洪水,试图洁净世界。唯有一对兄妹生性善良敦厚,于是提前降下神谕,指示他们躲在葫芦当中,以延续生命的火种。这对兄妹往往就是人类的始祖了,他们藏于葫芦中避此劫难。洪水褪去以后,借由鼠借力,成功破葫芦而出,且生生不息,瓜瓞绵绵。

二、爱恨皆是鼠

显然,鼠牙齿尖锐能啃穿硬物的特性在古代是一样神通广大的本领,人们通过鼠咬天开等神话试图解开天地落成之谜。但与此极为矛盾的是,又恰恰是因为鼠具备这种能力,人们深受其害,且防不胜防,甚至一度成为鼠害。《诗经·七月》无奈叹道:“穹窒熏鼠,塞向墐户”,这里说的是当时人们辛辛苦苦清空角落里的行李,堵塞门窗并用烟火熏鼠的行为。由此来看,自打农业社会一开始,人与鼠的较量就一直在进行着。

然而,鼠百禁不绝,这让古人颇为头疼。《诗经·魏风》对鼠深恶痛绝,厉声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表达了对鼠窃取农民辛辛苦苦种来的粮食的控诉。

因着天性的缘故,鼠被古人目为“窃虫”,这与“窃贼”相似,直到今天,我们仍然会用“贼眉鼠眼”一词来形容鬼鬼祟祟、行不轨事之人。基于此,人们认为对“窃贼”具有威慑力的官府可以对“窃虫”起到同样的作用。

“亭”在汉代时是一个行政单位,乡村每十里设亭一座,亭长负责民生诸事,地方治安等均属其职责。因此亭里的土便具有了法力,可以用来灭鼠,故《杂五行书》载:“亭部地上土涂灶,水火盗贼不经;涂屋四角,鼠不食蚕;涂仓廪,鼠不食稻;以塞坎,百鼠种绝。”

如今看来,这不过是时人为着驱鼠的目的而形成的心意民俗,并不具备实际效力,但我们仍能通过这些避鼠的举动窥视当时的社会民生,尤其是当以鼠事喻人事,从硕鼠、社鼠等迁引到朝廷政事、天下苍生,那副社会历史横断面尤为生动和引人深思。

三、子鼠母神,多子多孙

颇为吊诡的是,人们不禁试图采用巫术驱鼠以避鼠甚至是灭鼠,但与此同时又将其视作通灵的神兽,甚至是具有法力的神灵。如上述所提到的将鼠看作创世神,又如流传至今的吉祥画多子多福,其画面就由鼠和葡萄组成,这都是多子多孙的表达元素。

俗语说:“一公一母,一年三百五”,人们艳羡于鼠旺盛的生命力,同时又因其在化生万物、阴阳合德的子时活动,因此便被看作子鼠母神,还会向它祈求宗族绵延不断,香火永盛。

瓜鼠图 故宫博物院藏

故宫博物院藏有《三鼠图》,其中一幅为墨笔纸本《葡桃鼠图》,我们更多称之为《瓜鼠图》,“素牋本,纵八寸七分,横一尺二寸,浅设色画竹外蒲桃,石上鼠一,款‘宣德丁未,御笔戏写’,钤印一,‘广运之宝’”(《石渠宝笈续编》)

“宣德丁未”即宣德二年(1427年),明宣宗当年十一月喜得小皇子一枚,且是由其最宠爱的孙贵妃所生。“(宣德二年)乙未,今上皇帝生,上之长子也。日下五色云见。”透过《明宣宗实录》的这段记载,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我们至今仍能感受到明宣宗当时的喜悦以及对这位皇子寄予的厚望。

《鼠瓜图》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早在500多年前,年近30的宣宗经过漫长的等待和企盼,终于迎来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于是兴致勃勃地着葡萄、鼠等祥瑞多子又拥有旺盛生命力的生物入画,庆贺自己顺利得子。

老鼠闹葡萄

四、吐宝神兽小白鼠

如果说鼠本身还具有让人不能忽视的可恨的一面,那么白鼠则完完全全去厌存祥,成为受人们追捧的吉祥物。

中国古代的典籍中常有金银变形的相关记载,如《玄中记》所载:“玉精为白虎,金精为车马,铜精为僮奴,铅精为老妇”。在古人眼中,一切皆有灵性,金银等也不例外,地下宝藏受土地滋润,日久成魅,化作活物存于世间。唐代以后,白鼠渐渐被固定为金银精灵,成为财宝的象征。“白鼠,身毛皎白,耳足红色,眼眶赤,赤者,乃金玉之精,伺其所出掘之,当获金玉。”(《录异记》)

白鼠是上百岁的鼠精,具有感知财富的法力。细细想来,其因有三:一是老鼠唧唧的叫声与古代社会数钱声极为相似,民间俗称“老鼠数钱”。《梦园丛说》录有粤东钱鼠,“其声若数钱然,故名。俗云:见则主人家有吉庆事。”

二是鼠常年居于府库、粮仓等地,这些地点恰恰是粮食或银钱的存放地,也就是说鼠所居住的地方是社会财富的聚集地。

三是雪色或白色与银子的颜色相近。《葆光录》中有一则故事:“......僧笑曰‘我有白金五十锭,酬尔供养。’......至夜,见一白鼠雪色,缘其树。或上或下,久之,挥而不去。陈言于妻子曰:‘众言:有白鼠处即有藏。’应不妄言。遂掘之,果获银五十笏。”

据学者马昌仪、宋兆麟等人的考究,中国鼠文化在发展过程中受西域影响颇深,而西域鼠文化又与印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佛教中有尊神为多闻天王(即毗沙门天), 多闻天王手托吐宝的鼠鼬,这正是财神的象征。古代中国社会开放多元、兼收并蓄,西域鼠文化或者说佛教文化传入以后,与中国本土业已形成的鼠文化融为一体,发展出了更为丰富的内容和意涵。

多闻天王

异域的鼠文化能够与本土的鼠文化巧妙融合还离不开社会的大背景。中国自古以来便是农业大国,农业的发展制约着社会的发展,人们与自然频繁互动,万物生长闭藏皆仰仗于自然规律,因此,自然界的生灵进退便成为人事的预兆。

具体谈到农耕,俗语有“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鼠生存的本领不仅仅是牙齿尖锐,还在于擅长打洞存储东西。早年间,社会偶有饥荒时,乡下有经验的老人便会去寻老鼠洞,从那里掏出来的粮食有时足可以充当一家人一个星期的口粮。

也就是说,老鼠爱偷粮食,更爱存储粮食。人们渐渐意识到,有老鼠的地方一定有粮。为此,民间一度把家中多鼠视作丰粮满仓、家族兴旺的象征。有些地区甚至将其看作“五谷神”而敬供之。

在全国各地,有正月里为老鼠娶亲之俗,老鼠娶亲当日还有百般禁忌,为的就是莫要惊扰老鼠,要全心全意成全这一桩美事。这里的谄鼠媚鼠的心理实在明显。

实际上,粮食之于农业社会无疑是一笔实打实的财产了,因此,人们讨好老鼠的行为便不难理解,而鼠尤其是小白鼠能够成为民间社会里的五谷神和财神,并被冠以吐宝瑞兽之美称,想来也有着这般深厚的社会基础。

“从社会心理学角度观察民俗,任何民俗都是一定民众群体的心意表现。”人与鼠之间既紧张又缓和的关系反映的是人类认识自然的进展变化,从敬之畏之到驱之避之,从一味的以神秘学阐释到逐渐认识到自然的变化,并尝试着运用自然规律指导生产生活。鼠文化从远古走来,历经创世神话,漫步整个农耕时代,始终见证着中国社会的变迁。

*作者关静,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民俗学,现从事于传统文化传播工作,凤凰网文创特约研究员。本文系作者授权凤凰网文创独家发布,若无允许,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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