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之旅人”迟来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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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之旅人”迟来的春天

一年之中,刘忠华只有4个月呆在家乡。其余时间,他带着蜜蜂从南往北追赶花期,采集最新鲜的花蜜。22年养蜂生涯,刘忠华跑遍了全国所有的蜜源地,也习惯了和蜜蜂相伴漂泊。

这是刘忠华最困难的一年。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导致全国范围封村封路,他和蜜蜂困在云南长达一个月。饲料告急、蜜蜂接连死亡、下一场花期临近,蜂农们焦急不已。

近期,农业农村部接连发布紧急通知,要求将转场蜜蜂纳入生活必需品应急运输保障范围,解决蜂农转场放蜂难、饲料运输难等问题,推动养蜂业全面复工复产。

公安县的蜂农在蜂场中取蜜。受访者供图

疫中“断粮”

每年9月至次年2月是蜜蜂的越冬期和春季繁殖期,也是喂养饲料的关键阶段。这段时间全国花期还未开始,蜜蜂没有天然食源,蜂农要用饲料把蜜蜂喂饱养壮,全年的收成才有初步保障。“养蜂就像打仗,粮草充足、兵强马壮,仗才能打得好。”刘忠华形容。

刘忠华是湖北荆州公安县的一名蜂农。去年12月20日,他和50户蜂农驾驶满载蜂箱的卡车,早早来到离家1500公里的云南南华县准备春繁。这是他们每年南北大迁徙中至关重要的第一站。如果顺利,刘忠华带来的265箱蜜蜂将在春繁期间扩张到6倍,为全年转场采蜜打下基础。

山西临汾的贺福平也带着蜜蜂来到云南吕合镇春繁。夫妻两人每天早上7点一直忙活到晚上11点才休息。春节前,贺福平的蜜蜂从最初的180万只繁殖到了近300万只,看着自家蜂场中的热闹景象,他对今年的收成有了些底气。

一切似乎都按计划进行着。但刘忠华与贺福平没有料到,一场疫情突然席卷全国。

“1月我听说武汉出了个厉害的肺炎,很快云南也出现了病例,没想到病毒传染性这么强,我们都害怕了。”刘忠华说,最初当地村民很少有人戴口罩,于是他尽量不出门。本以为疫情很快就会过去,状况却急转直下,各地开始封村封路。刘忠华带来的备用饲料告急,购买的花粉因道路封锁一直运不进来,这让他倍感焦虑。

“养蜂的老师傅都知道,春繁期间蜜蜂的基数一定要养起来。春繁喂不好,蜜蜂的后代只会越来越不行,全年的繁殖、采蜜、产蜜都会受影响。”为了达到最佳喂食效果,除了白糖,还要给蜜蜂辅以花粉和蜂蜜。饲料紧缺之下,刘忠华只能在当地通过各种渠道攒来白糖勉强喂养。

2月中旬,云南农民开始给油菜喷洒农药防治虫害,这让蜂农们的处境雪上加霜。“不怪人家,我们要养家糊口,他们也是。”为了错开云南的农药喷洒期,刘忠华和同乡的蜂农每年会在2月10日前后返回湖北老家,也能让蜂群采食家乡刚刚开放的油菜花。但由于疫情期间村镇封锁道路,湖北又是重灾区,他们今年延迟了1个月才返程,损失惨重。

刘忠华的蜜蜂因农药中毒死亡了三分之一,直接损失近两万元。加上饲料不足,蜜蜂在春繁后期一直处于饥寒交迫的状态,繁殖状况不良,估计今年收入将减少十几万元。

遭遇困境的并非刘忠华一人。贺福平2月初从云南楚雄预订了两吨白糖饲料,由于外地货车进不了他所在的吕合镇,饲料一直没发货。贺福平只能四处找蜂农“借粮”度日,勉强撑了10天。

蜂农们弹尽粮绝之际,国家和地方接连发布了几项政策。

2月15日,农业农村部、国家发展改革委和交通运输部联合发布紧急通知,明确将转场蜜蜂纳入生活必需品应急运输保障范围,要求尽快打通养殖业所需物资下乡和产品进城进厂的运输通道。

22日,云南省农业农村厅紧接着发文,要求全省组织排查辖区内养蜂情况,做好生产管理服务。将转场蜜蜂纳入生活必需品应急运输保障范围,提供绿色通道。为养蜂户解决饲料短缺等各种现实困难和问题。

3月初,刘忠华与贺福平等人的饲料问题基本解决。刘忠华和同乡的蜂农立即着手返乡,全年的转场抢蜜大战才刚刚开始。由于春繁的耽搁,接下来的时间一刻也不容松懈了。

转场时,

刘忠华用来装蜂箱的卡车。受访者供图

转场遇阻

刘忠华养殖的是意大利蜂,这种蜜蜂繁殖能力强、产蜜快、经济效益高,是国内多数蜂农的选择。但由于饲养规模大,需要广阔的蜜源,一旦蜜源地花期结束,蜂农就要将蜂场迁移到下一个花场。“过了花季,千万张嘴要吃饭,人工喂饲料成本太高,所以非要跟着花期赶场。”刘忠华说,他和公安县的200多户蜂农,每年都要带着蜂箱长途奔走,由南向北“追花夺蜜”。

这种养蜂方式称为“转地养蜂”。我国是世界第一养蜂大国,蜂群数量超过900万群。国家蜂产业技术体系首席科学家吴杰估算,按照蜂农人均养蜂30群来算,全国约有30万名蜂农,其中至少半数需要转场养殖。据公开报道,每年我国蜂农多数转场超过5次,平均每人转场距离超过3000公里。

蜂农都有自己固定的转场路线,这是多年跑出来的经验。按照原计划,刘忠华应在2月上旬带着蜜蜂返回湖北公安县采油菜花蜜,3月底奔赴宜昌追柑橘花期,5月初到山西临汾赶槐花,月底转场东北采集椴树花、荆条花蜜,7月上旬到内蒙古抢向日葵花期。9月初,他将和蜜蜂回到湖北老家,结束一年的奔波。

由于今年在云南延误了行程,返乡前刘忠华就计划要在家乡呆到4月15日,让蜜蜂在下一次转场前吃饱肚子。不过,返乡过程的艰辛出乎预料。

按照防疫要求,刘忠华和同乡的蜂农在云南进行健康检查,办理健康证明并找当地村镇盖章。他们本以为有了证明,加上官方政策支持,可以顺利归程。但3月10日当天,众人还是卡在了湖北公安县下高速的路口,离家一步之遥。

“我们多数人的健康证明只有云南村镇一级盖章,检查站点的人说缺少县级盖章,不能放行。人等得起,但车上的蜜蜂等不了。”情急之下,刘忠华和蜂农们联系了当地交通局、农业农村局、县长热线,甚至把电话打到了湖北省农业农村厅和防疫指挥部。经过四五个小时的沟通和协调,刘忠华与同行的40多户蜂农终于带着蜜蜂回到了家乡。

“一下子感觉我们的命保住了。”刘忠华回想起当时,长出一口气。

一次在东北放蜂时,

刘忠华遇到了彩虹。受访者供图

“担心蜜源地不欢迎我们”

为解决蜂农转场难等问题,3月12日,农业农村部发布《关于切实打通堵点促进养蜂业全面复工复产的紧急通知》,要求各地积极为蜂农转场创造条件,纠正个别县乡封村断路、一概劝返等做法,打通蜂农转场“最后一公里”。随后,多地也下发了相关通知。

但各地的政策执行情况有差异,一些蜂农仍在进入蜜源地乡镇的“最后一公里”遇阻。

贺福平原计划3月中旬按往年路线到湖北荆州采油菜花蜜,但联系当地村镇后发现,即使有健康证明,外地蜂农进村仍需先隔离,蜂场也无法事先安置。这样一来,就算到了蜜源地,也不能放蜂采蜜。“追一个花期只有3天时间,第4天就别去了,其他蜂场都到位了。隔离完14天,哪一趟都赶不上了。”

目前贺福平仍然滞留在云南,用饲料喂养蜜蜂,没能完成第一次转场。此时,各地的第一场油菜花期已经临近尾声。

他打算坚守到4月20日,随后回到根据地山西,在运城赶第二场泡桐、苹果和洋槐花期。由于错过湖北的油菜花期,贺福平估算损失至少6万元。儿子今年30岁,贺福平本打算年底用卖蜂蜜的钱加上积蓄给孩子置办婚礼,并给小夫妻买套婚房,这一计划眼瞅着泡汤了,“今年不赔钱就知足了”。

湖北、云南多名蜂农向记者反映,遇到了跟贺福平类似的问题。对于日益迫近的下一次转场,刘忠华也不放心,“目前还有一些村镇没有开放,我们湖北出来的蜂农,身份敏感,担心蜜源地不欢迎我们。”

国家蜂产业技术体系首席科学家吴杰曾建议,疫情期间,蜂农转场需事先选好场地,办理好目的地村镇准许落场手续后再出发。尽量与以前熟悉的蜜源地联系,更容易获得当地支持。蜂农自身应准备好口罩、消毒液等防护用品,做好防护。同时配合当地政府的管理与协调,尽量减少与周边人员接触。

中国社科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张晓山认为,解决政策落实“最后一公里”难题,需要市县村镇联动。“村镇考虑的问题很简单,就是村子的安全问题,这能够理解,可以通过合理的防护措施,把外来蜂农安全风险尽可能降低。”张晓山建议,蜂农转场出发地和目的地村镇需做好对接,共享蜂农健康状况信息,精简流程,避免重复开证明,消除因信息缺失产生的疑虑。

3月24日

,江苏南通,养蜂人查看蜂巢。图/视觉中国

割舍不下的蜜蜂

虽然前景困顿,很多老一辈蜂农依然舍不得放弃。

刘忠华今年52岁,养了22年蜜蜂。1998年,他从岳父手中接过养蜂的产业,师傅带徒弟,他跟着老人从零开始学手艺。刘忠华回忆,那时养蜂人在村里地位很高,赚得也不少,岳父让他跟着干,他挺开心。

“从前看养蜂人能全国各地跑,羡慕这种自由。这些年离家在外,尝遍了养蜂的酸甜苦辣才知道,辛酸太多了。”刘忠华说。22年间,他跑遍了全国所有的蜜源地。最远的一次转场,刘忠华跑了2400公里,花了40小时。

让他印象最深的是2003年非典时期。当年4月上旬,非典抗疫尚处于焦灼阶段,刘忠华正带着100箱蜜蜂在陕西咸阳长武县转场。“那时候经验不足,蜂养得不好,路线选得也不好,但就是胆子大。”

由于担心感染,加上封村封路,信息不畅通,当年多数蜂农不敢出门。刘忠华沿着国道一路向北转场放蜂,最后竟获得了大丰收。“我前几天还和朋友开玩笑说,大疫之年,说不定我们还能像当年非典时期一样丰收呢。”刘忠华笑着说。不过,他最后把话头一转,“今年确实太难了。”

在刘忠华的家乡,老一辈蜂农们几乎都在坚守。近几年由于收入下滑,也有少数人转行养殖小龙虾,但做了一段时间又回归老本行。刘忠华也考虑过转行,有人劝他年纪大了应该在家谋个稳定的行当,多陪陪家人,但最后他还是舍不得蜜蜂。“希望政府能在经济上更多支持蜂农,至少让蜂农能在今年的疫情中活下去。”

农业农村部近日发布的通知提及,各地要统筹利用产油大县奖励、优惠再贷款和延期还本付息等现有政策渠道,给予蜂农适当支持。同时加大金融机构贷款投放力度,解决蜂农复工复产流动资金不足问题。

但长远来看,如何形成自我造血成为养蜂业可持续发展的关键。

张晓山建议,蜂农家乡的政府部门可发挥组织统筹优势,帮助蜂农对接产销渠道和平台。引进电商平台对接商家,帮助蜂农推广产品,通过官方渠道向消费者公布可靠的蜂农产品销售渠道,减少中间商环节。同时对接高校,引进专家资源为蜂农提供技术、销售培训,教授蜂农利用互联网渠道推广产品。

“虽然这些年困难些,但还是盼着蜂蜜价格回升,让家里过上好日子。”刘忠华说,放了大半辈子蜂,这种生活成了习惯,对蜜蜂也有了很深的感情。“一年到头漂在外边,对蜜蜂感觉比对孩子还亲。每天晚上我都要看一眼蜂场,看到蜜蜂就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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