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的䴙䴘,交配的红隼,消失的长耳鸮,北京城里的野生动物,你没看见的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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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架的䴙䴘,交配的红隼,消失的长耳鸮,北京城里的野生动物,你没看见的桃花源

作者|刘思洁 编辑|覃旭

城市不只是人类集聚的居住地,在人们未曾留意的城市缝隙里,同样栖息着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

只要留心,就能寻觅到它们的踪迹。松鼠在松果上留下了不规则的牙印,泥地上的洞是鼹鼠打的,鸳鸯把蛋留在了芦苇丛中。在更难被留意的高空中,红隼在高楼空调外机里筑了巢,雨燕在二环古建筑的榫卯结构中繁衍,成千上万只乌鸦每年冬天降落在长安街、万寿路的树木上。

而夏日夜晚聒噪的蝉鸣,每日清晨窗前的鸟叫,深夜一只黄褐色的黄鼠狼窜过,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去寻找。

在北京这样的超大城市里,野生动物们一样经历着残酷竞争的生存法则,生命的母题依旧是活下去。它们和人类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相对于活在野生环境的同类,他们多了一个技能——如何与人类相处。

但一些突发事件,打破了一些固有的平衡和秩序。新冠疫情期间,受"蝙蝠传播新冠病毒"传言的影响,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接到了有关"蝙蝠"的电话是往年的十几倍,人们希望救护员把误入他们家的蝙蝠抓走。而最近上海市某小区,因为人投喂貉,造成了貉在那一区域的数量激增,甚至还出现了伤人事件。

人类也需要去学习如何与野生动物相处,共享城市空间,很多专业人士和志愿者们,也因为这方面的努力,得以看到很多为常人所不见的城市野生动物世界。

打架的䴙䴘,建外SOHO楼顶交配的红隼

自然插画师张瑜画了二十多年的动物,他穿梭在北京城市内大大小小的角落,最常去的地方是各大公园和近郊的山脉。他会对一只动物以及他的家庭保持长期的观察,从出生、成长到捕猎、繁衍,直至死亡。能够跟进一只动物的一生是奢侈,更多的时候是跟踪了一半,就找不到原先那只动物了。有时是鸟儿换羽变了样,有时是领地主权发生了更迭。

"动物之间的竞争比人类世界要残酷太多了。" 张瑜曾见证两个䴙䴘家庭之间发生的领地冲突,那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一方单亲带着五个孩子,另一方双亲带着五个羽翼已丰的孩子。单亲家长被强势一方赶走了,而获胜一方还勾引着战败者的五个孩子,想要把它们收归麾下。

一只幼鸟从出生到成熟,背后有着许多的牺牲,这些牺牲有时来自于同类的竞争,有时来自于同生态位的竞争,有时则是被捕食了。《我们的动物邻居》导演阎昭和他的摄影团队在天坛公园遇到过一只落巢的幼鸟。一只流浪猫敏锐地察觉到了猎物,步步靠近,树上鸟妈妈喳喳地叫着,还没等阎昭反应过来,小鸟就被流浪猫窜上去叼走了。

在缺乏凶猛禽兽的城市,日益增多的流浪猫,往往成为破碎食物链的顶端,它们抓鸟,吃刺猬,和黄鼠狼打架。在小型动物面前,它们有体形上的优势。

因为天空还没有被人类完全侵占,相对于其他动物来说,鸟类在城市里的生存状态要好一些。据统计,北京目前共有五百多种鸟,北京野生动物救护中心日常接到的动物救助需求,最多的也是鸟类。除了幼鸟落巢,还有更多的不可抗力,阻挡着这些城市鸟儿安稳度过一生。

有一次,一只雨燕的爪子扒在通州大运河的桥墩子上,半个身子淹在水里。阎昭正好划龙舟经过,把它捞了起来,放在龙舟上吹干,放走了。爱在北京城高大的古建筑里筑巢的雨燕,容易被人们安装的防护网困住,致残致死。

一般在深夜溜过街巷的黄鼠狼,北京人称之为"大仙",对其敬而远之。深夜它们摆动着黄色大尾巴,捕食老鼠,偷吃猫食狗粮,翻捡垃圾……

刺猬也是夜行者,在城市中捕食昆虫,栖身在杂乱的角落。阎昭曾经在通州的一个农家院中,发现一只母刺猬。母刺猬身体鼓鼓的,浑身上下都是吸满血的蜱虫,而她的身下,是四只浑身通红还没有长刺的小刺猬。或许是感知到人类发现了它的窝点,阎昭第二天再来时,它们消失了。"母刺猬的状况很差,可想而知,那四只小刺猬也活不久了。"这是阎昭所感受到的人和动物难得的共情时刻。

如果你住在高层楼房,有时可能会看到一种小型猛禽红隼在窗外翱翔,甚至可能出现在你家的空调挂机上。阎昭曾在国贸上空看到过这种砖红色白色条纹相间的鸟儿,这也是他那部关于北京城内野生动物的纪录片拍摄的一个由头。

在几十层楼的高空之上,红隼会把翅膀直直打开,时而悬停,遇见猎物时又会瞄准时机,快速降落。它们来到北京越冬繁衍,一般不会自己筑巢,而是抢占喜鹊或是乌鸦在高楼上筑的巢穴。

大多数时候,人和动物总是远远相望。让阎昭印象深刻的一个场景是,那天日落时分,夕阳挂在天空,东三环高架上堵得一塌糊涂,一对红隼站在建外SOHO的一个楼顶,扭动着身体交配。这是繁华都市里野生动物们自己的浪漫。

长耳鸮从天坛消失,啄木鸟找到新的巢穴

在北京城的冬天,也能看到猫头鹰,过往它们会在天坛公园越冬,一棵参天古树上就会蹲着十几只羽毛棕黄色、眼睛橙红色的长耳鸮。随着天坛以及周边环境的变化,2018年左右,长耳鸮从天坛消失了。

从表面看,近几年天坛一带的环境好像没有发生什么大变化。其实改变发生在人们未曾留意的地方,天坛周边的胡同经历了一次次整治,卫生环境变好了,但长耳鸮的食物——老鼠,也变少了。

在天坛长耳鸮消失之后,中国猫科动物保护联盟做了一个关于北京长耳鸮的调研。他们沿着沙河、潮白河、大运河这几条水系,零零散散地找到几只长耳鸮。它们白天躲在河边的树上休息,晚上俯身冲到水面,捕食河中的鱼和泥鳅。

随着城市的建设和扩张,类似"长耳鸮在天坛消失"的事时常上演。北京野生救护中心近几年接收了更多五环六环之间的受伤动物,这几年,五环六环之间正在进行大规模的城市建设,栖息地的减少让动物们的处境变得困难。

在中国猫科动物保护联盟宋大昭的印象里,十五六年前,他在通州的家附近还有农田和荒地。到了夏日的夜晚,就是百鸟争鸣的时候,猫头鹰、杜鹃、夜莺等叫声此起彼伏。那时,宋大昭还能在家附近看见一种鹰来北京过冬,但是到了2008年左右,这种鹰就从北京消失了。

人类活动对于自然生态和野生动物的影响,不总是剧烈的,一些变化是未被察觉的。气温、空气湿度的变化,甚至是河水的流速变化,都会对一种物种在区域内的存在造成影响。这些年,北京的地下水位下降,很多河流和沟渠水量减少甚至干涸,加之水质变差,北京原本有的八十多种原生鱼,到如今锐减到了四十余种。

在上水自然保护中心张棽的印象里,白河峡谷里曾有鹮嘴鹬。这是一种有着红红长长嘴巴的大鸟,喜欢蹲在河流的鹅卵石上。但随着水流的改变,鹮嘴鹬也从白河峡谷中消失了。

同样从北京消失的还有小弄蝶。人们在冬天割掉河边的芦苇秆,也割走了小弄蝶产在芦苇丛中的卵,小弄蝶的数量随着每年冬天的一轮轮收割而消失。

近二十年,北京城市扩张迅速。张棽家住在北三环附近,上世纪九十年代,出门还能看到农田,夏夜的四合院里,能看到一闪一闪的萤火虫。

2000年左右,张瑜到位于海淀区的中国农业大学上学,那时学校周围有很多稻田、沟渠,还有池塘,一片水乡的感觉,能看到黑水鸡摆着身子在大街上溜达。变化是一点点发生的,这是城市化进展的必然,但也能找到一些和谐之道,比如需要一些城市建设规划的智慧和方法。

城市里的园林景观,是相比较而言,野生动物们经常出没的地方。据统计,北京大学校园和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就栖息着两百多种鸟类。奥森是借2008年北京奥运会之机规划建设的森林公园,现在里面的河流里可以见到鸳鸯、绿头鸭等鸟类。土堆上,总是能寻觅到灰喜鹊掉落的羽毛。还有稚鸡、刺猬、鼹鼠等,躲藏在灌木丛中。

当然,奥森的生态环境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就在进行这方面的工作。

城市园林景观最初多是为了观赏而建,后期的管理上也有着诸多的要求,比如草坪要整齐,地上不能堆落叶。而这些要求,和一个良性的自然生态系统运转规则有冲突的地方。比如不允许堆积落叶,主要是防火的需要,但也造成了土壤里的养分不足,土质下降。

树木之间也应该保持足够的距离。在奥森的一片国槐林里,因为树木过密,栽种了十多年的树木树干依然纤细,这也造成了很少有动物栖息。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在这片林子里放了一周的捕捉昆虫的诱饵,但只抓到了苍蝇。他们把长势不好的树木挪走,而在一些游人游览较少的地方,则不再清扫落叶,实现自然的堆肥。

动物们也会适应城市的生活。因为保护树木的需要,城市绿化树木的树洞一般都会被堵住,这也让啄木鸟失去了原本的做巢空间。但聪明的动物会找到新的空间,比如楼房的保温层,有啄木鸟就在泡沫里做窝,而等到它们迁徙了,麻雀、灰喜鹊等又会搬入这些巢穴。而立交桥下的水泥缝隙、建筑的孔洞、排水管等,都会成为鸟儿们建筑巢穴的地方。

麻雀是伴人生的动物,早期,它们喜欢在平房的屋檐下筑巢,而随着城市里高楼林立,它们消沉了一段时间,又找到新的地方——空调孔、空调外挂机箱、阳台的夹角等。困于体力的不足,为了能够在高楼上筑巢,麻雀们开发出了新的飞行方式:每向上飞行两三层就平行飞行休息一下,形成了一个"Z"字形的飞行路线。

驻足,倾听,城市角落里的桃花源

在拍摄《我们的动物邻居》之前,阎昭几乎没有注意过身边的野生动物,唯一一次是大学期间一次冬天路过万寿路地铁站,看到了成片的乌鸦。它们擅长给车"泼墨",对行人"突然袭击"。为了躲避鸟粪攻击,附近居民出入时还需要打伞。

夜晚,乌鸦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万寿路地铁站附近,夜宿在树枝上。第二天凌晨,它们会飞往北京郊区的垃圾填埋场,城市居民的厨余垃圾是它们主要的食物来源。

城市的动物与人类之间的冲突并不少见,绝大多数时候,是野生动物怕人。

几年前,一只大鸨受伤落到了郊区一老大爷家,北京野生动物救护中心赶来,老大爷说只有拿了钱才能把大鸨交给他们,被拒绝后,第二天,大爷把这只大鸨炖了。

有人嫌他家附近的鸟窝太吵,会要求救护员们去帮他捅掉鸟窝。还有红隼在阳台的管道里做了窝,房子主人想要把窝清除,护鸟协会前来协商,希望等红隼的繁殖期过后再采取措施,但那家人觉得猫头鹰在家做窝,是不祥之兆。

新冠疫情让人对动物更加敏感了,尤其是蝙蝠。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这个本来为了救护野生动物而设立的机构,无奈之下还要承担着驱逐动物、调解人与动物纠纷的责任。

今年他们处理的有关蝙蝠的案例,共71件,而2016年到2019年,每年分别只有2、3、6、5件。大多数时候人们打来电话,只是因为家中飞入了蝙蝠,求助于救护人员把蝙蝠赶走。一个居住在疫情中风险地区的女孩打来电话,最后和社区沟通了许久,救护人员穿上了防护服上门。也有人疑神疑鬼,总觉得自家的柜子后面就藏着蝙蝠,"我听见它在动",一次次拨打电话让救护人员上门。

张瑜长期和城市里各种野生动物打交道,对他而言,每天定时定地方去观察一个动物,就像去见街坊邻居一样。他在某公园里长期观察一窝䴙䴘,时间长了后,怕人的䴙䴘对他产生了信任。有时他和其他游人一起出现在这家䴙䴘面前,䴙䴘会主动靠近他,却躲着另外的游人。一次,张瑜戴着草帽,䴙䴘没有认出他,伸直脖子,炸起了羽毛,一副警觉的样子。当张瑜摘下草帽后,鸟儿的状态瞬间放松了下来。

有一种动物在北京生活了好几百年,那是一种背部黝黑,肚皮白色的小鸟,也是唯一一种以北京命名的动物——北京雨燕。七百多年的时间里,它们习惯于在北京城内高大城楼的缝隙里筑巢,因此也被唤作楼燕。

北京雨燕们往返于北京和非洲大陆之间。每年三月,它们会回到他们在北京老建筑中的巢穴。为了防止雨燕或者其他鸟类筑巢造成的破坏,很多古建筑会在屋檐部位装上防护网。有的燕子被困在防护网上,落下残疾,有的甚至被困在网内,成为一具具干尸。

而正阳门的工作人员为了保护雨燕,去掉了防护网,在雨燕将要回京之前,专门为它们清理好去年的旧巢。这样,实现了动物和建筑保护的共赢。

也有人们过于亲近动物造成困扰的问题。比如最近发生在上海的事情,对于穿行市区的貉,有居民出于善心,在小区内投放了大量猫粮来喂养貉,导致小区内的貉数量骤增,甚至还出现了貉伤人事件。

在张瑜看来,人和动物之间,需要的是保持适当的距离,给它们留出一定的空间就行。

在拍那部纪录片之前,阎昭很少留意到身边的野生动物,片子拍完,他和城市里的动物邻居们也有了更深的连结。他能发现屋内的跳蛛、壁虎,偶尔还会担心家里的猫把壁虎吃掉。在路上遇到了昆虫或者小动物,他也会驻足观察。对他而言,观察这些动物,成为了不足为外人道的桃花源。

在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工作多年,史洋也曾一次次被触动。有一次,一只猫头鹰被送来时似乎已经重病了,脑袋耸拉着,站不稳,史洋本以为它活不长了,但它却很快痊愈了。

和动物接触多了,张棽对于环境所带来的动物活动的变化特别敏感,也更能注意到生活中的一些浪漫。春天到了,他能提前预期到,哪些鸟儿该来了。下雨前和雨后,动物的活动也会有变化。下雨时蝴蝶们不再活跃,雨停了,就又都飞了出来。

张棽的电脑里,收藏着一段音频。清晨五点,最初传来一只鸟的叫声,随后是两只、三只,前后大概有十只鸟儿加入进来。有的叫声清脆,有的悠长。这是某个夏日清晨,他在北京郊区百花山林中录下来的,几分钟,仿佛装下了整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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